一場暴雨傾盆而至。

天如同漏了個窟窿，地上的雨水很快就沒過了腳面。

雨幕中，一個人握著一把黑色的刀踽踽獨行。

冰冷的雨水澆在身上，衣袍早已濕透，傅紅雪茫然地看著前方，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。

李尋歡說他本是個被人遺棄的患了絕癥的嬰兒，為什麽……為什麽不讓他在那時就死去呢？偏偏讓他活下來，背負著本不該屬於他的血海深仇，被母親嚴苛而殘忍地打造成一個覆仇工具，卻又在他要手刃仇人的時候，告訴他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……

傅紅雪耳邊響起馬芳鈴的話：“你就是個天大的笑話！像你這種人還有什麽臉面活在這世間？你怎麽不去死呢？你快去死啊！”

傅紅雪的眼前浮現母親的面容，她說：“娘才是你唯一的親人，只有娘才會真的關心你……”

母親的面容突然變成了一條蛇，那蛇在這雨水中游向他，吐著蛇信，耳邊是母親的吼聲：“傅紅雪，你記住！你是為了覆仇而生的！”

衣袍被雨水澆透，仿佛有千斤重，壓得他直不起身來。

仇恨不是我的……爹娘也不是我的……那我是誰？

我為了什麽而活？

我的終點……又在哪裏……

傅紅雪閉目，絕望從心底的裂縫爬出，迅速蔓延幾乎將他吞噬。

傅紅雪跌跌撞撞，一腳踩進了一個水坑，身形一晃雙膝跪在地上，身體向前倒下——一只手臂攔在了他的身前，他沒有倒在汙濁的雨水中，而是倒在了一個人的懷裏。

傅紅雪費力地擡起頭，便撞上夜尊一雙關切的眼眸，那眼眸中飽含心疼和看起來比他還要悲傷的情緒。

夜尊將傅紅雪擁在懷裏，收回貼在他胸口感知他情緒的手，他動了動手指，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傘在他們上方撐起，周圍大雨依舊瓢潑，卻沒有半點雨水再落在他們身上。

“阿夜……”傅紅雪嘴唇顫抖，他跪在地上，濕透的頭發貼著臉頰，他低聲問，“我不是我爹娘的孩子……我不是傅紅雪……我究竟是誰？”

夜尊輕輕地撥開他臉頰上貼著的頭發，動作輕柔。

“我也不是為仇恨而生，那我為什麽而生……”傅紅雪哽咽道，“二十年前……他們為什麽不讓我安安靜靜地死去……我就，就不會這麽痛苦地活這麽久……”

夜尊蹙眉，只覺得傅紅雪的話猶如一把刀刺進他的胸口，他又心疼又生氣，那種情緒折磨得他竟有一絲的驚慌。

傅紅雪的身體微微顫抖，他緊緊地咬著嘴唇，壓抑著心中的情緒。

夜尊低頭吻了吻傅紅雪的額頭：“小紅雪，想哭，就哭一場。”

傅紅雪輕輕搖頭。

夜尊手指收攏，那擋雨的無形屏障消失，大雨澆在兩個人的身上。

傅紅雪聽見夜尊在他耳邊說：“小紅雪，雨這麽大，沒有人會看見。”

雨水砸在地面，濺起無數水花。

蕭蕭風雨聲中，傅紅雪埋在夜尊的胸口，先是壓抑地啜泣，片刻後，他失聲痛哭……

夜尊眉頭緊鎖，一動不動地抱著傅紅雪。

直到他的哭聲漸漸小下去，夜尊才低聲安慰道：“小紅雪，沒事了。”

這場雨，從正午一直下到午夜才停。

傅紅雪在痛哭了一場之後，仿佛整個靈魂都散去，只剩下一個軀殼。

從下午回來到午夜，傅紅雪像是變了一個人。夜尊給他端了姜湯他就端起來喝掉，讓他吃飯若是不往他碗裏夾菜他就只吃白飯，讓他睡覺他倒頭就睡，卻始終都不說話，眼神空洞洞的，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。

夜尊和行屍走肉一般的傅紅雪相處了一天，整個人都要抓狂了。

到了第二天，午飯的時候看著只默默往口中扒飯的傅紅雪，夜尊硬是忍住沒往他碗裏夾菜，傅紅雪也就不吃菜，把米飯塞進口中就往下吞。

“小紅雪，別這樣吃。”夜尊耐著性子壓下他的手，“好好吃飯。”

然而夜尊才放開手，傅紅雪就繼續往嘴裏塞白飯然後吞下去。

夜尊知道他在以近乎自虐的形勢逃避現實，但他實在不是一個有耐心陪伴別人的人。

“夠了！傅紅雪！”夜尊一把奪過傅紅雪手中的碗，“把飯吐出來！”

傅紅雪費力地吞咽下去，一動不動地坐在那。

“你！”夜尊手緊緊地握成拳，他真想把傅紅雪綁起來拿鞭子抽一頓，若是以前他還能如此，但是現在……他發現自己下不去手，連想打他一個耳光手都擡不起來。

“傅紅雪，你是在懲罰你自己，還是在懲罰我？”夜尊冷聲問道。

傅紅雪的眼神閃了閃，最終還是沒有回答。

夜尊突然想起了在馬奴牢房裏見到傅紅雪的時候，他對待公孫斷也是如此。

夜尊一把扯住傅紅雪的衣襟，道：“傅紅雪，你信不信你再折騰自己，我現在就去——”

夜尊咬了咬牙，那一句“我現在就去殺了花白鳳”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。

所有的憤怒最後只化成一句：“你自己吃吧！”

說罷，摔門就出去了。

傅紅雪沈默地站起身，在床上躺了下來，他將被子拉過胸口，閉上了眼睛。

沒一個時辰，夜尊又回來了，手裏還拎著一個食盒。

夜尊關上門，將食盒打開，從裏面取了一碗粥。

粥是他找著城中最好的酒樓的大廚熬的，裏面加了去骨的魚肉和切碎的蔬菜，米也燉得入口即化，他將那碗粥端到床邊，道：“小紅雪，起來吃點東西。”

傅紅雪撐著床坐起來，伸手要接，夜尊怕他拿了粥當水喝，便先拿勺子舀了一勺粥道：“我餵你。”

夜尊把一碗粥給傅紅雪餵完，用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，道：“你繼續睡吧。”

傅紅雪沒有躺下，他沈默地看著將碗放在桌子上的夜尊，啞著嗓子說：“夜尊，你走吧。”

夜尊才放下碗，聞言一頓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傅紅雪眸子黯淡無光，他淡淡道：“我想了一天一夜，我什麽都不想要了……我只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死去，被所有人忘記。”

夜尊回身望著他，許久，他笑了：“小紅雪，要想讓所有人都忘了你，那你恐怕得先把我殺了。”

傅紅雪道：“再過一個月，你也要走了。”

夜尊意識到什麽，他快步走到床邊道：“你答應過我，與我一起離開的。”

傅紅雪道：“我後悔了。”

夜尊冷聲道：“我說過，如果你敢背叛我——”

“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。”傅紅雪看向他，死氣沈沈地說，“我不還手。”

夜尊眼神冷下來，他伸手一抓便從虛空中抓出一根冰柱。

傅紅雪緩緩地閉上眼睛，似乎在等待夜尊將那根冰柱刺入他的心臟。

然而過了很久，夜尊都沒有動手。

傅紅雪睜開眼睛，便見夜尊掌心的冰柱化作黑霧散去。

“算了……”夜尊垂目，扯了扯嘴角，眼底是一抹嘲諷，他笑了起來，“我就說過，這世間最容易的就是背叛……”

他的笑刺痛了傅紅雪的心。

傅紅雪動了動唇，問道：“為什麽不殺了我？”

夜尊自嘲地笑了：“也許是養小野貓養出感情了，哪怕是被貓爪撓了，被貓齒咬了，也舍不得打一下罵一句，更何況是殺了呢……”

夜尊起身，向門外走去。

傅紅雪心中一顫，問道：“你去哪兒？”

夜尊道：“你既然不想見我，我自然要滾得遠遠的。”

說罷，拉開門走了出去。

華燈初上。

客棧對面茶館房頂坐著一個白衣身影。

夜尊喃喃道：“小野貓爪子利了啊，竟真不追出來？”

與此同時，房中的傅紅雪終於沒有坐住。夜尊臨走時候的眼神讓他一直揪心的難受，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能說出那番話來……

難道因為被別人傷害，他就要傷害夜尊嗎？他怎麽能這麽做？那是這個世界和他唯一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啊……

傅紅雪下了床，他穿好衣袍，俯身抓起床邊的刀扭頭要走，突然眼前一黑——。

方才還亮著燈的房間一片漆黑，傅紅雪蹙眉四處看了看，卻看不見一絲光亮。

他心中一沈，拿著刀憑著記憶來到桌前，然後向前伸出手去。

掌心被火灼得一痛，燭火還亮著。

傅紅雪驀地想起葉開的話：“到最後那毒會蒙蔽心智和五感，中毒之人會變得目不能視，耳不能聞，口不能言，身不能動……”

這毒，竟發得如此快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原劇傅紅雪在葉開面前哭的時候我都快心疼死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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